從更大的歷史視野來看,自五四以降,中國在與西方接觸的歷史挫敗中,曾認同「德先生、賽先生」而走向「完全西化」的道路,然而它卻只是讓我們更加脫離中國人生活的現實,並在模仿中,喪失民族自信與民族認同。從這個角度看,七○年代的這一次反省與批判,是一種文化自覺的復歸,也是中國文化的再出發。不僅是林懷民在舞蹈上因使用中國傳統戲曲的語言,而有民族特色,包括文學創作上的鄉土文學,繪畫與藝術創作如朱銘的「太極」系列,也是一種民族創作特色的復甦與文化認同的回歸。
林懷民在七○年代所創作的「薪傳」更是他舞蹈創作的另一個典範。這個作品在中美斷交的風雨飄搖裡,曾巡迴台灣各地演出,讓一個原本只是國父紀念館演出的藝術創作,首度走向民間,走向最素樸的百姓生活裡。不能小看這一次的巡迴,因為恰恰是這下鄉到民間的活動,讓雲門把自己的創作和庶民的生命結合起來,一起脈動。成長於七○年代的鄉下孩子和長者,一定不會忘記首度看見「薪傳」在野台舞動時,對台灣史與移民先祖的內心感動。那是絕對不只是藝術下鄉,也是藝術扎根。
到了八、九○年代,雲門的創作有了更為多元的風格,「廖添丁」的本土色彩,探問生命的終極與追尋的「流浪者之歌」、「水月」,但也有向儀式與南方文化根源探尋的「九歌」等等。總之,融合而多元的創作,由民族文化出發,融合本土與西方文化而為雲門獨特語言的藝術風格,已化為林懷民作品的特性。人們在他的作品中看見民族、本土與國際的結合。
這其中以「薪傳」最具有代表性。在台灣鄉下的野台裡,人民看見的是自己的歷史和感情,而深深感動。在大陸演出時,大陸的藝術家因為看見中國舞蹈戲劇語言可以如此完美呈現在現代舞蹈中,而深深動容。同樣的,國際藝術家也在它的舞蹈中,看見台灣移民歷史的勇敢與壯烈,更看見民族語言的美。這樣的藝術是跨越國界的。
這便是雲門舞集讓人感動的地方。它呈現了文化最根本的性格,即是包容。雲門的創作裡,有中華民族最深層的舞蹈語言與美感形式,但更有儒家與老莊哲學思想上的根源。它有台灣移民文化所創造出來的勇敢與生命力,更有一種西方現代藝術的超升與飛越,以及印度哲學中流浪與追尋的冥想沈思。如果要為雲門作文化屬性的劃分,誰能?不論是中國文化、印度文化或台灣文化,都不足以完整描述它。然而,它卻已經是台灣這一塊土地上,土生土長的文化。它包含了中國民族文化,台灣移民歷史、近現代歷史和西方現代舞與印度哲學等文化元素,而構成了一個完整的世界,如此豐富而飽滿的創作世界。它甚至是台灣在故宮文物之外,最為世界認識的文化創作。
更明確的說,如果說雲門是台灣文化的典範,則這個典範所包括的融合,正是雲門,也是台灣的文化本質。它不是現在「政治正確」下所標榜的地方化、本土化、原住民化而已,而是加以融合,而為更寬廣的視野與深度。這才是真正有包容、有深度的「台灣意識」。
更應該看見雲門所做的文化積累作用。任人皆知,文化不能靠革命,更不能靠口號,它是一種深層的積累。三十年來,雲門在台灣社會裡,從最繁華的城市,到偏遠的鄉村,已構成為一種共同的記憶。人們看雲門的創作,如同看見自己在某一個年代的成長歷程,更如同看見台灣文化啟蒙的見證。值得敬重的是,這種文化積累,歷經三十年而不變,靠的是林懷民至今還未曾改變的創作力:他依然維持著每年創作一個新舞。在既有的文化上作不斷的創新,相較於以意識形態批判為能事者,這是何等的創作力與意志力,更是何等的文化建設。
三十年辛苦,三十年創作,現在才能結出果實,唯有創作者知道它多麼困難,多麼辛酸,多麼甜美。然而三十而立,雲門舞集應該是正當成熟,風華正茂。雲門舞集值得我們這樣期待。林懷民的老師瑪莎葛蘭姆舞動生命,直到最後,我們也希望雲門舞集繼續舞動,為台灣文化繼續創造,為一代一代人編織著、積累著美好而動人的記憶。
中國時報 2003-08-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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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ug 21 Thu 2003 09:14
雲門:為文化的積累,繼續舞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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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年前,台灣還處於退出聯合國的孤立與屈辱時,文化上卻仍是脫離台灣現實的現代主義當道,那時先是由唐文標帶頭在詩的批判上,標舉出「寫中國人的詩,回到中國人的土地上創作」的文學風格,隨後即是進入被文化界稱為「啟蒙時代」的七○年代。在高信疆主持的「人間副刊」提倡與創作者自覺創作下,現實關懷與民族風格逐漸蔚然成風。便是在那樣自省自覺、文化啟蒙的土壤裡,林懷民以一個學現代舞蹈歸國的年輕人,開創了雲門舞集,他毫不遲疑的標舉著「中國人跳中國人自己的舞」的大旗,以古典題材如白蛇傳、寒食等,創作出結合了西方現代舞與中國傳統舞蹈語言的作品,開啟了台灣表演藝術的另一個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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