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大利著名學者帕累托如果不是個“精英統治論”者,那才叫奇怪呢。
帕累托1848年出生於巴黎,是熱那亞的貴族後代,他的爺爺帕累托爵士被拿破崙封為帝國男爵。帕累托當過工程師,做過總經理,在洛桑大學任教多年。他熱衷過自由主義,支持過社會主義,到了晚年居然從了墨索里尼的法西斯主義。
帕累托寫過一本很薄很薄的小書,叫《精英的興衰》。他在這本書裏寫到:
“在歷史上,除了偶爾的間斷之外,各民族始終是被精英統治著。”
精英有好的,有壞的;有新的,有舊的。
新的精英想要從舊的精英手中奪取特權,但他們不好意思明說,就說自己是為了一切被壓迫者的利益。但仔細地看,就會發現政治的輪回,舊精英衰落,新精英崛起,都是有跡可尋的。
這種精英的更迭大致表現為三個階段:
1、危機上升;
2、舊精英衰落;
3、新精英興起。
危機上升時期,宗教情緒日益濃厚。帕累托所說的宗教情緒非常寬泛,他不僅是說基督教、佛教這些人們習知的宗教,他把當時剛剛興起的社會主義思潮也歸為宗教情緒,愛國主義、禁酒運動、素食主義、禁欲主義,在他看來都是宗教情緒,象徵著某種狂熱。
為什麼宗教情緒氾濫是危機出現的先兆呢?帕累托講到,如果不是在危機時期,這種狂熱絕不會超過一小圈人,而且只能有微小的影響,但到了危機時期,這些狂熱分子的活動就擴大了,而且可能會變成普遍的社會現象。你想跟這些人講理,沒人跟你講理。
舊精英的衰落表現為人道主義和利他主義情感的增長,而新精英的興起表現為卑微的大眾對強大權威的報復。
當舊精英衰落時,我們能觀察到兩個同時出現的跡象:
第一,衰落的精英階層變得更加溫良恭謙,更有人情味;
第二,它對其他人的財富的貪婪和強取豪奪卻絲毫不減,變本加厲地為自己攫取利益。
這裏面的矛盾在於,你要麼強橫,要麼退讓,但不能既軟弱又想佔便宜——沒有實力的統治不可能持久。
舊的精英階層變得更加軟弱,這也是宗教情緒彌漫的一個原因。“魔鬼在年邁力衰之時會立地成佛。”我們可能會突然看到統治階層變得多愁善感,優柔寡斷。
在法國大革命期間,對流血的恐懼彌漫在上流階層。帕累托抱怨,政府為了安撫暴民和刁民主動退讓。一位感情用事的紳士為了“拯救”一個妓女而娶了她。他覺得她是《悲慘世界》裏的芳汀。她不是。他們沒有共同的語言,紳士無奈地請求和她離婚。於是她殺了他。陪審團宣告她無罪,新聞界覺得她有理。
但舊的精英並沒有停止邪惡的生活。他們只是不想冒武裝搶劫的危險,只想悄悄地盜竊。統治階層會給自己的企業更多的補貼,頻繁地徵稅,變著法子用各種迂回的方式為自己謀取私利。
帕累托感慨,這真是一種愚蠢的做法。如果少一點“人道主義”,多一點對別人的財產的尊重就好了。這種貪婪往往是軟弱的表現。膽小者是最殘忍狂暴的。圖拉真強大但不暴戾,尼祿暴戾但不強大。
新精英來自哪里?
有意思的是,新精英很可能來自舊精英的內部。
想想看,有多少共產黨的地下黨員是國民黨高官的子女。舊精英的道德日益腐敗,這使得他們中的更優秀者改變立場,轉為投靠自己的對手。統治階級失去了最強有力、最有道德的正派人士。
新精英強調對大眾的教育。大眾能夠被教育出來嗎?良好的教育能把弱智變成天才,把懦夫變成勇士,把蕩婦變成烈女,讓鼠目寸光者變得目光遠大嗎?至少帕累托是不相信的。但他不得不承認新精英在動員大眾方面的巨大成就。
當然,他也注意到,新精英在草創階段非常靈活、開放,到了勝利之後就變得僵化、排外。佛教宣傳人人平等,最後卻產生了西藏的僧侶政治;基督教似乎是專門為窮人和賤人創立的,誰能想到以後會有等級森嚴、金碧輝煌的梵蒂岡?
不管是舊的精英,還是新的精英,主導社會變革的,永遠是他們,以及他們的追隨者。
羅輯思維 2015-12-15/何帆
我們再清理一下這篇文章的思路。
1、舊精英沒落的標誌,是各種宗教性情緒的彌漫。
2、舊精英變得既貪婪又軟弱。人道主義和男盜女娼兼而有之。
3、新精英是從舊精英脫胎出來的。
4、新精英總是會號召大眾,總是給大眾看到希望。
5、然而,世界總是精英的。沒有大眾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