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律賓有超過1億的人口,其中100多萬是華人,占比不足2%。然而,這個小族群卻被認為把控著菲律賓的經濟命脈。
從擺脫西班牙殖民(1898年)至今,在這片擁有7000多座島嶼的土地上,華人持續創造著財富神話。
從銀行、交通、煙草、醫藥,到地產、通訊、飲食、零售,菲律賓最主要的行業,基本都是華人企業佔據主導地位。
2015年《福布斯全球富豪排行榜》顯示,菲律賓排名前10的富豪中,有6位是華人;而該國最富有的3個人,全都是華人。
華人=富人
解讀華人于菲律賓的商業成就之前,需要明確一個概念:哪些是真正的菲律賓華人。
華人在菲律賓群島的足跡由來已久,宋朝時期,就有大批華夏子孫貿易往來于呂宋島(菲律賓最大島),並定居、繁衍於此。
時至今日,按照移民時間的先後,菲律賓華人社會一共形成了3個群體。早期明清移民的後代,已經融入和同化到菲律賓本地,形成了華菲混血族群;“918事變”後,為躲避戰亂下南洋的移民,則保持著舊有的華人傳統,他們也是如今菲律賓華人社會的主體;改革開放之後的新移民,則是該國主要的華僑群體。
按照人類學家的統計,菲律賓近20%的人擁有華人血統,人數一千多萬。菲律賓共和國的建立者、國父里薩爾,現任總統阿基諾都是華裔。競選總統時,為了拉選票,阿基諾還曾在這方面做過文章。
華族血統群體中的大部分是華菲混血。西班牙殖民時期,華人移民群體中的女性特別稀少,華人不得不娶當地的土著婦女為妻,形成了獨特的混血群體。由於當時華人教育極度匱乏,大部分華菲混血鮮有機會接受華文教育,而是學習菲律賓語、西班牙語和英語,受殖民當局的影響和強制,他們大多信奉天主教。
除了身上流有中國的血統外,這批華菲混血和傳統菲律賓人並沒有什麼區別,他們沒有華人的認同感,以土著自居。因此,包括阿基諾在內的華菲混血族群,沒有被納入菲律賓華人之列。
實際上,相關學者對於“菲律賓華人”的定義,至今仍未統一。不過在民間,人們對於該群體有著清晰的判斷,判斷的依據主要是“是否沿襲、保留傳統的中國文化和習慣”——真正的菲律賓華人,在保留中國文化和傳統方面,比中國的大部分人還要“賣力”。
儘管統計的依據不同,但大部分學術報告都認同菲律賓華人的數量在100多萬左右。至於該群體究竟掌握多少財富和經濟的比重,則沒有統一的說法:從50%到80%,不同的組織和報告給出了不同的數字。一份關於菲華總商會的報導稱該資料是70%。
華人在菲律賓經濟領域的強勢毋庸置疑。在當地,華人就是富人的代稱,就連熱門電視劇裏都有相關情節——因為一眼看上去像華人,所以肯定很富有。
相較其他族群,菲律賓華人是一個團結且相對封閉的群體。因為數量少、財富集中度高,按照中國傳統“門當戶對”的原則,其後輩的婚姻選擇也更趨向于同富裕的華人家庭。出於經濟帶來的地位,他們大多自豪于華人的身份,華人會說自己是Chinese,部分混血則稱自己是1/2Chinese。
這些“Chinese”世代傳遞著財富的鑰匙,每一輩都湧現出大批優秀的企業家。其中,施至成、吳奕輝、吳聰滿、陳永栽、鄭少堅等名字,近幾十年來在菲律賓可謂家喻戶曉。
SM集團創始人施至成
92歲的施至成是菲律賓令人高山仰止的企業家,他已經連續8年蟬聯菲律賓首富的寶座。2015年菲律賓富豪榜上,他的身家是第二位的近乎3倍。
施至成出生于福建晉江,7歲那年跟隨父母在“九一八”的炮聲中逃難至菲律賓。父母開了一家雜貨店,施至成圍繞著櫃檯長大,他白天讀書之餘守櫃檯,晚上在櫃檯上寫作業,寫完作業就爬上櫃檯睡覺。
二戰結束後,施至成依靠倒賣美軍的軍鞋賺得第一桶金,後開設一家鞋店,生意逐漸做大,幾年的時間裏,他的鞋店越開越多,創造了賣出1億雙鞋的紀錄,被稱為鞋王。
施至成在1960年開設了第一家百貨商場,他用20年的時間,將百貨做成菲律賓第一。上世紀80年代,他投入鉅資興建了第一家超級購物中心,並以 Shopping Mall 的首字母為中心將其命名為SM。這在當時是個令人歎為觀止的大手筆:占地16公頃,可出租面積26萬平方米,除了琳琅滿目的商店、百貨店,還有電影院、咖啡廳、快餐廳、飯店酒樓以及兒童遊樂場、停車場等,業態設置和今天的大型購物中心已無實質區別。
這個大手筆將全新的購物和消費理念帶到菲律賓,開創了整個亞洲超大型購物中心的先例,也讓施至成成為亞洲MALL文化的先驅。他還將百貨經驗帶到中國,在廈門、晉江、成都、蘇州、重慶、淄博、天津、常州、揚州等開設購物中心。其中,SM天津濱海第一城專案建築面積達54萬平米,是全球單體最大的購物中心之一。
如今,SM在全世界已擁有57家大型綜合購物中心。僅在菲律賓,就運營著52家購物中心,控制了菲律賓60%以上的零售市場,是東南亞無可爭議的零售巨無霸。
零售外,施至成還相繼進入地產、金融、酒店等多個行業,將SM集團發展成為由7家上市公司組成的大型商業旗艦。該集團的市值曾一度佔據菲律賓股市超過20%的總市值。
擁有多年傳奇成功經歷的施至成霸氣十足。在接受專訪時,他開門見山地說:“無論做什麼,我都要爭第一。公司上市,市值也要當老大。”
菲律賓航空公司董事長陳永栽
陳永栽是曾經的菲律賓首富,也是少年成名的常青樹富豪。他有很多頭銜,包括“煙草大王”、“啤酒大王”、“航空大王”等等,在菲律賓,陳永栽的名號據說無人不曉,數十年的發展間,他旗下的企業已經深入菲律賓國民生活的多個層面,成為人們衣食住行中必然會碰到的品牌集團。
陳永栽出生于福建晉江,4歲時隨著父母到菲律賓謀生,11歲開始在煙廠當雜役。20歲那年,他白手起家,在親友的幫助下創辦了一家澱粉加工廠,6年後,他創辦了菲律賓第一家甘油廠,控制了菲律賓的甘油市場。
1965年,陳永栽創辦了福川煙廠。他率先將世界先進的制煙生產流水線和現代化的捲煙機引進菲律賓,逐漸將福川發展成為菲律賓最大的香煙製造公司。佔據國內7成以上香煙市場的同時,福川還在歐美、日本和中東的香煙市場上都有一席之地。
以煙草的利潤為基礎,陳永栽在上世紀70年代起大肆擴張,先後進入養殖、銀行、鋼鐵、啤酒、航空等領域。幾十年間,他做什麼成什麼,就是養豬,也要搞到亞洲第一。
如今,陳永栽所創立的陳氏集團已經進入40多個行業,旗下擁有上百家公司。陳永栽本人也因此成為菲律賓最大的雇主之一,他為為超過5萬的員工提供了就業機會,並直接為近百萬農民提供生計,間接受惠者更不計其數。
陳永栽對於菲律賓華人的發展和中華文化的傳承有著巨大貢獻,他一手推動了《土生外籍人士行政程式入籍法》的實施,解決了土生華人入籍難這一困擾菲華社會多年的大難題。
除此之外,有鑒於華人家庭後代不會寫華文、講華語的情況,陳永栽四處呼籲振興華文教育,堅持數十年展開“挽救行動”和“留根工程”。他長年資助華文教師和學生參加中文培訓和進修,將他們送到中國學習,希望這些年輕人能熱愛、傳承、領悟中華文化。他對子女的要求也是必須接受華文啟蒙教育,堅持在家中講華語。
因為卓越貢獻,陳永栽一直是中國政府的座上賓。1984年,他率團赴北京參加中華人民共和國三十五周年國慶典禮,並鉅資買下菲律賓電視臺黃金時段,全程轉播國慶典禮盛況,希望藉此向菲律賓宣傳中國的崛起。
2015年中國“9-3大閱兵”上,國務院僑辦共邀請1779名海外僑胞回國觀禮,其中有5位德高望重、聲譽卓著的僑胞代表登上天安門城樓觀禮並出席招待會,陳永栽就是其中之一。
菲律賓首都銀行董事長鄭少堅
鄭少堅所創辦、執掌的菲律賓首都銀行,是該國最大的銀行,佔據菲律賓20%左右的銀行業務市場,可以說掌握著菲律賓的命脈。
鄭少堅1933年出生于福建永春,8歲時遷居菲律賓。其父鄭崇仰早年間前往菲律賓發展事業,依靠進出口生意獲得成功。
因為二戰中斷兩地間聯繫,鄭少堅抵菲時,父親已經組建了新的家庭,在這個陌生的環境裏,他這個長房兒子並不受待見。年輕時,鄭少堅便下定決定出人頭地,擺脫寄人籬下的陰影。
18歲那年,鄭少堅說服父親投資建設麵粉廠,並且全面負責管理,拿10%的利潤分成。該廠不到10年,就佔領了菲律賓20%的麵粉市場,鄭少堅因此取得了遠遠蓋過父親半輩子的成績。
經營面廠期間,鄭少堅深感銀行的重要性,希望辦一家不高高在上、真正能幫助企業發展、服務人民的銀行。1960年,他據此創立首都銀行,經過2年的努力拿到了銀行牌照。
雖然銀行由自己一手創建,但當時的鄭少堅連董事都不能出任,因為“當時菲律賓規定,中國人不能在那裏辦銀行。而我那時還是中國人身份,不是菲律賓人。”
到上世紀80年代末,首都銀行已是全菲律賓最大的銀行和金融集團。如今,它不但在菲律賓佔有將近20%的銀行業務市場,同時也在美國、英國、西班牙、日本、韓國、新加坡和中國(香港、臺灣和大陸)設有20多家分支行和附屬機構。
穩居銀行龍頭的同時,鄭少堅還相繼進入地產、汽車製造、旅遊、甚至電力等多元領域,構築了一個實力非凡的企業王國。其中,由他和日本豐田合資成立的豐田汽車(菲律賓)公司,是菲律賓最大的汽車製造公司,其汽車銷量連續20多年穩居菲律賓市場第一。
鄭少堅是個非常溫和、令人如沐春風的長者。筆者詢問其“每天的主要精力都用在哪些方面”,他拍著秘書的肩膀,哈哈笑道:「除了思考大方向,就是『收買』人心。」
而在被問及“你認為一個人最大的力量是什麼時”,鄭少堅給出一個讓人有些意外的回答:“有人喜歡你就是你的力量。”
財富之匙
除上述三位企業家外,菲華群體中還先後誕生了領導1000億菲律賓比索商業帝國的安德集團總裁吳聰滿、在中國投資超過50億人民幣的JG頂峰創始人吳奕輝、打敗麥當勞的餐飲大王陳覺中、“上好佳先生”施恭旗等數十位引領菲律賓經濟發展、佈局多個國家和地區的國際級企業家。
他們中的大多數都是白手起家,歷經艱難歲月的洗禮,從貧窮出發,一步步發展成為掌控巨大財富的社會中流砥柱。除這些耀眼的明星外,菲華群體中還擁有為數眾多的小企業主,在各自的領域卓有建樹。
過去數十年間,中菲兩國關於這些華人企業家的報導連篇累牘,但鮮有輿論站在群體的角度,分析菲華以少量人口掌控大量財富的共因。
儘管每位元企業家的發家路徑不盡相同,但筆者認為,撇開幾千年的智慧傳承和『生意基因』等飄渺的種族因素,很多菲華精英的成功之道是類似、並且有一定基礎的。
基礎之一是華人對於財富、對於成功的強烈渴求,使得他們在主觀能動性上遠勝其他族群。數位菲律賓企業家都曾表示:他們或是他們的祖輩,出於物質極度匱乏、甚至『活不下去』了,才不得不背井離鄉,下南洋討生活。
在這片新的土地上,他們恨不得『用命改變命運』,哪怕是微小的財富機會,他們也會拼命抓牢、傾盡心血。相較之下,菲律賓土著以及早期的混血集團並沒有經歷過太多磨難,生活一直得過且過,沒有生死攸關的貧苦,也缺乏謀求財富的雄心。因此就創富而言,華人在這裏有著『天然優勢』。
基礎之二是華人在菲律賓建國、發展的過程中,搶佔了致富的先機。殖民時代結束,西班牙撤離菲律賓時,曾將大量資產廉價出售,其中大部分流進了華人的口袋。在其他族群尚在觀望、對未來驚疑不定、對掏錢買自己用不上的東西猶豫不決時,很多華人已經賭上了全部身家,這是那一批華人得以在戰後崛起的原因之一。
同理,二戰結束時,大量被遺棄的軍用物資也被華人吃進,施至成就是靠買賣美國軍靴賺得的第一桶金。
其次,很多後輩創業者雖然始於貧窮,但並非毫無根基,先富起來的華人群體始終是他們的領路人。如前文所述,華人在菲律賓以及其他移民國家的特點之一是相對封閉,有自己的圈子。該特點的另一面是群體于內抱成團,外人很難進去。
菲華中很多老一輩企業家都以提攜老鄉、後輩為榮,各種鄉親商會層出不窮、蓬勃發展。他們更願意和同鄉人分享商業機會,一起賺錢。菲律賓排名前50的富豪中,如果精算到『老鄉』,有11位的祖籍是福建泉州。
『師傅領進門』,成功終究要靠自己。在個人方面,菲華群體展現了很多成功的共性。比如,他們無一例外都吃苦耐勞、勤奮肯幹,創業初期如此,名利雙收後的幾十年間皆然。陳永栽70多歲的時候,還每天開大大小小十幾個會議,從清晨忙碌到夜晚。
另一方面,他們膽大心細、魄力十足,敢賭、敢殺入高風險行業。施至成開鞋店的時候,他還在念大學,為了生意,他決定放棄學業。周圍人不明白他為了這樣一個小小的生意做出如此決定,但施至成說:「鞋是人人都需要的,我要一鼓作氣,讓整個菲律賓都買我的鞋子。」
憑藉著類似的魄力,華人企業從無到有,先後佔據了很多大體量的行業。如銀行、交通、通訊等行業,都是需要大資金投入、隨時面臨政策調控的行業,在中國,這些行業均由國企掌控,而在菲律賓,這些行業都是華人主導。
華人企業家進入這些領域並非一蹴而就,他們同樣面臨資本、政策等重重難題。下血本獲得進入資質後,他們先是從國有企業處虎口奪食,後成功逆襲,很多還在壯大後並購了原先的菲律賓國有企業。
做著最大買賣的同時,菲華企業家們又事無巨細。資產逾百億美金的施至成,幾乎每個週末都在工作中度過,他的工作之一是堅持到自己的購物商場裏巡視。每到一處,他都必看三樣東西:海鮮、熟食和廁所。有時候,他會逐層巡查廁所的衛生問題,因為在他看來,廁所幹不乾淨,能直接反映出商場的管理。
除上述因素外,華商企業在引進技術、資本密度、新技術應用、員工的教育和培訓領域均勝於其他企業,這些因素得長年累加,幫助他們成功掌控經濟命脈,並且越攥越緊。
緊張中立
很多功成名就的菲華企業家都在中菲關係上做出過重要貢獻,他們還在家鄉投資、捐贈,推動當地經濟飛速發展。不過,當下的政治時局卻使得他們“兩國紐帶”這一曾經的光榮身份,變得異常緊張。
華人于經濟的突出地位並沒有直接反映到政治領域,和其他國家的華人一樣,菲華很少直接參與當地政治。對於該群體而言,出於堅持中華秉性,他們對於政治一貫低調,很少直接參政議政。
每次“緊張”時期,菲華都是最受影響的群體。早在西班牙殖民時代,統治者在強制土著、混血集團信仰天主教的同時,也在某些層面灌輸了歧視華人的政策。這一影響持續至今,導致了數次排華運動。另一反面,華人是富裕階層,因此針對華人的敲詐、勒索、綁架事件層出不窮。
對於生於斯、長於斯的華人而言,他們對於種族、領土爭端問題的感情非常複雜。一方面是強烈的民族感情和尊嚴,另一方面又擔心強力外交、經濟制裁甚至軍事手段,會影響中菲關係,最終波及華人群體,自身權益受到損害。
黃岩島對峙至今的時間裏,南海問題以及可能的中菲衝突,始終是菲華人社會的主要話題和華文媒體報導的焦點。對中菲黃岩島對峙的原因,華人界有著共同的認識,都認為這是美國重返亞洲和菲律賓政府採取親美政策的結果,其目的在於打壓中國的崛起。
華文媒體也因此多次呼籲阿基諾『要冷靜分析現實,不要受美國利用,應為我國的同胞和生命財產為重』。《菲律賓商報》就曾指出,美國煽動菲律賓的目的有三:一是與中國爭亞洲利益;二是以煽動中國在南海動武,乘機售賣軍火;三是一旦中國動武,美國要重燃中國威脅論。
雖然南海爭端是關注的焦點,但出於民族感情和現實考量,菲華並不能做出明確表態。這種沉默不僅僅因為華人自身的尷尬處境,還是基於以往的慘痛教訓。上世紀60年代,菲律賓奉行反華反共政策,成立了專門的反共情報處。菲律賓政府抓捕華僑中的親中人士,就是依照華文報刊的言論,進行按圖索驥。
過去的幾年間,菲律賓官方部門曾一再要求華人社會對爭端進行表態和效忠,這讓該群體陷入了只能保持沉默的尷尬境地。對此,菲華聯誼總會會長李榮美指出:『在多數菲律賓人眼中,華人永遠是異族,是外來的族類,而南海爭端使得夾在中間的華人社會左右為難。』為此,他呼籲華社,特別是華總會不應該公開召開全菲華社團體來討論『南海事件』,而要保持沉默態度,拒絕公開表態。
情感和現實的衝突,導致中非關係出現波動時,華人除了做一些間接促和工作以外,不願、也很難去表態。一位華僑華人的教授比喻說:這就好比妻子和母親吵架,兩邊『都得罪不起』,他們只能選擇『緊張中立』。
曉松奇談 2016-07-21/陳光(授權轉自華商韜略 ID:hstl8888,有刪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