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未來簡史》的那個人從來不用智能手機
人們之所以不願改變,是因為害怕未知。但歷史唯一不變的事實,就是一切都會改變。
——尤瓦爾·赫拉利
上一次,知識界以空前的雄心,全景式地重新敘述人類史,是在兩百年前的十九世紀。工業革命的爆發讓一代學者抱著對科技進步堅定不移的信念,用全新的哲學思想和歷史斷代方式,塑造自我,告別先人。
二十一世紀開始的這些年,我們重新看到了這一雄心的回歸。它的誘因仍然是科技的突破,尤其是互聯網、人工智慧以及基因革命可能帶來的要素突變,讓人們有足夠的空間想像未來,並再次重新敘述歷史。
與上一次不同的是,兩百年前的那代人對自己充滿了自信,而這一代人則有著被機器替代的恐懼。
2014年,法國的70後經濟學家托馬斯·皮凱蒂出版《21世紀資本論》,轟動知識界。在以色列,有一位比他更年輕、出生於1976年的學者尤瓦爾·赫拉利,在2012年和2016年相繼出版了《人類簡史》和《未來簡史》,在更長的時空範疇內,對人類演化史進行了自成體系的敘述。
在宏大敘事中,對一位學者的挑戰不是來自專科能力,而是跨學科的知識儲備、獨特的敘事視角以及對長波段歷史的洞察。赫拉利是牛津大學的歷史學博士,他以極大的勇氣把人類學、生物工程學、政治學和當代科技諸學科融匯一爐,從容地完成了別人不敢啟動的巨大工程。在他的著作中,並沒有獨家的史料披露,但卻能帶給你「重新發現」的知識樂趣。
譬如關於人類的起源,在30萬年前,人類出現了幾支獨立繁衍的種族,直立人、智人和尼安德特人。他們的智力水平相當,都學會了用火,其中,尼安德特人最為強壯和不怕寒冷。但是,到了7萬年前,最終卻是智人脫穎而出,滅絕了其他人類物種。赫拉利提出了一個饒有趣味的問題:
智人征服地球的原因是什麼?
赫拉利的答案是:認知革命。智人並不是最強壯的,但是他率先擁有了語言,從而學會了團隊作戰,此外,他們還形成了「討論虛構事物」的能力,進而誕生信仰和宗教,增強了認同感和凝聚力。
赫拉利的解釋,在歷史學界肯定不是一個共識,但是對於普通讀者來說,卻充滿了現代感,甚至可以用之來解釋自己的生活和工作。
再比如,1775年,亞洲佔到了全球經濟總額的八成,中國和印度的生產能力佔到三分之二,同時還擁有遼闊的疆域和最多的人口,但是,為什麼在後來的競爭中,反倒是「處在世界偏遠角落、氣候還凍得讓人手指僵硬」的歐洲成了最終的勝出者?
赫拉利的答案,仍然是認知革命。歐洲形成了民主平等的價值觀,以及與之配套的司法系統和社會政治結構,在此基礎上誕生了科學精神,而機器和槍炮是競爭力的體現,不是原因。
在《未來簡史》一書中,赫拉利由七萬年前的智人出發,提出了一個新的人種概念:「神人」(homo deus)。
他認為,幾千年來,人類一直面臨三大重要生存課題——饑荒、瘟疫和戰爭,而這些課題在新世紀都呈現消失的趨勢。隨之發生的新事實是:人類為解決這些危機提出的很多概念其實已經或者正在消亡,比如宗教和國家觀念。
今天的人類又處在了一個新巨變的前夜,「從地球上誕生生命直到今天,生命的演化都遵循著最基本的自然進化法則,所有的生命形態都在有機領域內變動。但是現在,人類第一次有可能改變這一生命模式,進入智能製造和設計的無機領域。」
那麼,新出現的人類共同議題是什麼呢?赫拉利將之總結為三項:長生不死、幸福快樂和化身為「神人」。
作為一個年輕的歷史學家,赫拉利的答案幾乎完全來自凱文·凱利和庫茨韋爾等人對新科技的描述:「人工智慧和生物基因技術正在重塑世界,人類正面臨全新的議題。生命本身就是不斷處理數據的過程,生物本身就是演算法;計算機和大數據,將比我們自己更了解自己。」
更進一步,赫拉利對新科技對人類職業現狀的挑戰給出了更為驚悚的預言。
隨著大數據的不斷積累以及計算能力的快速發展,未來人類可能會越來越多地將自身的決策權讓位給無意識的演算法,讓演算法替自己決定該買什麼東西,應該接受什麼治療以及應該和誰結婚。
人工智慧將比絕大多數人更擅長察覺人類的情緒波動,也更會創造藝術。他們可能自身沒有任何情感,但卻在分析、甚至掌控人類情緒上更勝人類一籌。
在這種變革中,除了那些從事標準化工作的勞動者之外,甚至連律師、教育、諮詢、醫生這些人群的工作也很容易被人工智慧擠走。
最終,他得出的結論是:未來,只有1%的人將完成下一次生物進化,升級成新物種「神人」,而剩下99%的人將徹底淪為無用階級。
沒有一個歷史學家是樂觀主義者,年輕的赫拉利也不例外。
他認為,人類的兩難困境是自己造成的,而且迄今未找到解藥。「一方面,我們也想打破那些限制金錢和商業流動的社會大壩;但另一方面,我們又不斷築起新的大壩,希望保護社會、宗教和環境免受市場力量的奴役。」
在《人類簡史》的最後,他不無悲觀地寫道:擁有神的能力,但是不負責任,貪得無厭,而且連想要什麼都不知道,天下危險,恐怕莫此為甚。
儘管對新科技革命深信不疑並充滿了巨大的期待,但是,出人意料的是,赫拉利竟從來不用智能手機。在中國的一次公開演講中,有讀者問他:「面對這些挑戰和慘淡的未來時,我們,這些普通的民眾,到底應該做什麼?」
他回答說:「你應當少接收一些信息。」
在日常生活中,赫拉利堅持每天花兩小時冥想,在他看來,「智能用於解決問題,意識用於感知事物,如痛苦、快樂、愛與恨,這兩者並存於哺乳動物。而無意識具備高度智能的演算法,可能很快就會比我們更了解我們自己。」
赫拉利的著作廣受全球年輕讀者的歡迎,他在中國北京Xworld的演講會有120萬人在線收看。但是也有嚴肅的媒體不以為然,《經濟學人》雜誌就公開嘲諷他的書膚淺且聳人聽聞。
不過,赫拉利剛剛四十齣頭,這對於一位歷史學家而言,實在是太年輕了,似乎對此早有心理準備。他寫道:「人工智慧的技術毫無疑問會改變我們的世界,但是我們未來的社會究竟怎樣,有很多選擇不是完全由技術來決定的,一切都懸而未決。」
也就是說,如果你不喜歡他預想的這個世界,那麼,就應該用自己的行動去改變它。
英國哲學家卡爾•波普爾指出:知識增長是推動人類進步的關鍵因素,而知識增長靠的是理性,那麼,我們就永遠無法用理性來預測歷史的發展,否則將違背「否定之否定規律」。
【出處】吳曉波頻道 2019-12-21/吳曉波
【峰語】寫《未來簡史》的那個人從來不用智能手機/2019-12-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