峰言峰語

最近看了一部原先由加拿大國家電影局所發行的紀錄片《_e Great Adventure》，主題 描述魁北克省一個科學團隊，為了實地探測全球暖化的影響，科學家與船員（還有兩個工作人員的小孩）駕著帆船，花費5 個月，航行2 萬1000 哩，記錄北極海冰山的變化。

我最深刻的感受是：100 年前，探險家首次成功穿越北極圈的西北航路，人類莫不以征服自然為傲；然而100 年後，載滿科學家的SEDNA 號花了5 個月，在現代科技的幫助下，成為第七艘征服這條航線的船隻，但這次人類卻重新學會謙卑──快速消失的冰山，地球溫暖化的種種證據讓我們對大自然不再傲慢地征服，而是重拾敬畏之心。

人類學習重新認識大自然，接受大自然需要四季才能完成生命完整週期的事實，或許人類在終於見證消失的冬天對生態系統的衝擊後，能反轉過去百年來城市利用科學對自然刻意塑造的疏遠，學習如何運用科技回到自然的軌道中運行。

這讓我想到最近逢人便推薦的一本日文書《奇跡のリンゴ》（奇蹟的蘋果），其闡述的主題表面上跟 北極探險完全扯不上關係，然而對我而言，卻是同樣一個道理。


荒野裡的蘋果園
這本書緣起自《NHK 電視台》的紀錄片，告訴世人在日本列島上的農林，充滿驕傲被細細梳理過的每一吋土地、每一片葉子之間，卻有一片被稱之為 「奇蹟的蘋果園」的農場。這裡反其道而行，表面上雜草叢生，園間有各種鳥類聚集，青蛙在這裡產卵，蜜蜂、野鼠、野兔暢遊期間，有如野生的山林。

這片農園生產的蘋果被譽為奇蹟，一般人很難親嚐滋味，每年產量非常有限，榨出來的蘋果汁，早在幾年前就被高官及政治人物訂購一空。有一家一位難求的法國餐廳「Chez Iguchi」位於東京的白金台，為原大都會飯店（Crowne Plaza Metropolitan Hotel）料理長井口久和先生親自經營，菜單上供應的蘋果濃湯，使用的就是這個「奇蹟的蘋果」，許多遠道而來的美食家，一年前就開始訂位。

這片蘋果園孕育在青森縣的津輕平野之間，農夫木村秋則顛覆農業界「如果不施打農藥，絕對不可能種出蘋果」的定律，在八○年代末期下定決心，花了將近20年的努力，其中包括9年毫無收成的痛苦等待，全家在貧困和眾人異樣的眼光中苦撐下 來，終於種出史無前例的有機蘋果。

現代的蘋果據說只要不灑農藥，產量立刻就會減少90％，而且隔年連蘋果花都不會開；不開花的蘋果樹，要如何餵養以此維生的木村先生一家？

目標堅定的木村先生，帶著家人抱著希望，堅持走進現代農業未知的黑暗期，一年又一年的等待， 直到第九年，在這片回復健康的土地上，蘋果樹終於首次開出白色的花朵。

這裡熟成的蘋果，不再是我們從市場上買來熟悉的「水果」，套用木村先生自己的話，應該叫做「樹實」才對，聽說即使放上兩年，也只會稍微脫水變小，但還是散發著無比的芬芳，鮮豔的紅亮色澤， 還是一如剛採下來的剎那。


通往奇蹟的方向
從被眾人嘲笑甚至產生輕生念頭，到如今成為無 肥料栽培自然農法的代表人物，木村先生的成功， 最重要的並不是個人夢想的實現，而是他代表傲慢的人類，學習如何重新認識大自然，也證明人類想要撫平過去百年來對大地的傷害，回到自然的軌道中運行，是多麼困難的功課。

馬拉松路跑開跑的槍聲響起後，如果有一個人朝 著反方向奔去，一定會成為眾人的笑柄，但是跟其他人方向相反就是錯的嗎？我們有沒有足夠的勇氣為人生選擇一個能夠創造奇蹟的方向？

就如同我的一個編輯朋友所說：「人的存在感，應該要有累積的愉悅與成熟，不單是怕老、怕醜，或者怕沒人愛這些膚淺的感受。」按照這個說法，無論所謂「征服自然」，或是「戰勝自己」，這種表面上看來偉大的成就，無非屬於淺薄的世界觀；然而「敬畏自然」的韻律，並「了解自己」，卻才最困難，也需要最大的勇氣，是否能締造真正的奇蹟， 有時候從方向就可以看出結果。


30雜誌2009-1-15／褚士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