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了20億紅包的抖音春晚團隊,是如何工作的?
劉潤 2021-03-02(原文出處)
1月26日,抖音與央視春晚聯合宣布:抖音成為2021年春晚獨家紅包互動合作夥伴。
1月26日。除夕是2月11日。轉眼之間。
聽到這個消息,我一驚。即便是大廠,也不敢這麽做吧。
從宣布合作,到真的在春晚上,把20億的紅包發出去,這中間有多少遊戲規則需要來回討論,多少產品邏輯需要設計,多少軟件代碼需要撰寫,多少傳播資源需要調度,多少宣傳物料需要準備,多少視頻文案需要合規,多少後台設備需要待命 …… 才能確保扛過春晚這個流量洪峰。
而現在,離春晚如此之近。用十幾天匆忙補位,來完成以往要4-5個月才能完成的準備。
當然,你現在知道,抖音春晚20億的紅包成功發放。可能你也搶到了。
我對紅包也感興趣。但作為一位商業顧問,我對這個團隊如何用如此短的時間,完成了一個看似不可能的任務,更感興趣。
我忍不住和抖音團隊的同學聊。你們是怎麽做到的?你們到底是怎麽做到的?然後呢?還有呢?
聊完後,就一個感受:震撼。
今天,我試著講給你聽聽。
1 不用KPI,用OKR
王超知道抖音可能要和央視合作,是在1月10日。正在談,大概率,但不確定。
作為一名研發負責人,他知道,如果真拿下了,必然是一場大仗。時間倉促,得盡快準備起來。很多事情:Inf(架構),中台,業務,PM(項目管理),系統,data(數據),飛書(協同平台),還有IT等等。甚至辦公樓的WIFI,都要擴容。那天一定很多人待命,WIFI斷了,就麻煩了。
1月15日,合作敲定。雖然還沒有正式公布。還有具體合作細節在談,紅包怎麽發,什麽時候發,活動怎麽設計。但王超知道,可以正式啟動了。
這時離春晚,還有27天。
研發部門的幾百人,在飛書上開了一個啟動會。
我說,等等。王超,我問一個不知當問不當問的問題。
你們拿到這個項目的時候,有“不情願”,或者“抵觸”嗎?這個“突如其來”的項目,雖然很激動人心,但是和你們的年度目標,有關系嗎?如果不是計劃內的事,打亂了計劃怎麽辦?時間這麽緊張,又和年度目標沒關系,會不會做好了不被獎勵,做砸了就吃不了兜著走呢?想過讓別人去接嗎?
王超楞了一下,說完全沒有。我們不用KPI,我們用OKR。
什麽是OKR?
我以前寫過幾篇文章,解釋OKR。OKR,就是Objectives & Key Results。一種Intel率先使用,Google發揚光大的,目標管理系統。
字節跳動,可能是中國最出名的OKR的使用者。字節跳動幾乎是從創立之初,就開始使用OKR。從最早在紙上寫,到在知識庫里寫,到後來專門做了一套系統:飛書OKR。
那麽,OKR和KPI有什麽重大不同呢?三點:
1、透明
很多用KPI管理的公司,通常不希望把每個人的指標,向全員公開。為什麽我的高,他的低?引起爭論。甚至感覺可能會泄露公司的戰略意圖。
OKR的基本原則,或者說使用OKR公司的普遍文化,是透明。幾萬人的公司,你願意的話,任何人,都可以看到任何人的OKR。包括CEO的。
為什麽?第一是對齊,所有人定目標時,左看右看,上看下看,保持目標一致,力出一孔。第二是協同,一起開會前,先看看對方的OKR,知道怎樣合作,能幫到共同目標的實現。
2、部分自下而上
董事會給CEO定KPI,CEO給高管定KPI,層層向下。這樣的KPI體系,有分解和承接的功能,但並不能充分使用全員共創的智慧。
OKR講究部分O和KR,是由員工發起的。你發起的OKR,也要支撐上級,或者其他人的OKR。如果不支撐呢?上級覺得是個不錯的方向,也會批準。這樣,才能利用大家的智慧,啟動很多屋頂的眼睛,看不到的地面機會。
字節跳動,能在9年內成立那麽多新項目,這個“自下而上”的邏輯,可能起了關鍵作用。
3、不考核
絕大部分使用KPI的公司,都會用KPI來考核員工,考核直接關聯到獎金。所以,KPI成了“考核指標”的代名詞。
但是,你考核什麽,員工就會給你什麽。與考核無關的,能不做,就不做。在年初談考核指標時,鬥智鬥勇,擺困難、講挑戰,就是希望把KPI談得低一點。
OKR不考核。為什麽?因為目標是目標,獎金是獎金。一旦用獎金來管理目標,員工和公司就會關於目標的大小,進行博弈。
但公司還是要考核的,還是要發獎金的,怎麽辦?用“360度評估”,你的老板,你的下屬,甚至別的部門的同事,一起給你打分。
你只管瞄準月亮。別怕困難。你的努力和成就,周圍的同事都看在眼里。
講完OKR和KPI的三個區別後,你大概就能明白王超的話了。
“不用KPI,用OKR。”
什麽意思?就是我們沒有被一個“年初設定的,和獎金緊緊扣住的KPI”鎖死,導致員工拒絕任何和KPI無關的變化。
這個世界,不是在你定下來KPI之後,就不變化的。世界一直在變,而且變得越來越快。
現在,字節跳動已經有10萬員工,大家的OKR,都在飛書OKR里面進行對齊。有了飛書OKR,很多OKR相關的功能和場景變得可能。你點擊別人的頭像,就能看到他的OKR,看到這些OKR和誰相關,以及日常進展等等。
很多公司的KPI或者OKR,都是以年度為單位。整個字節跳動的OKR,是以2個月一個周期。每2個月結束,設定下2個月的OKR。沖刺2個月後,進行評估。然後,再設定下2個月的OKR。
在這個會上,春晚項目正式啟動。Code Name(代號):沙發項目。
這些人在不同的城市,不同的辦公室。開會時,有人調開王超的頭像。
這時,王超頭像旁的OKR,已經多了一條“O”:保證春晚平穩度過。
2 文檔不動,人在網上飛
可是,這麽多人,怎麽組織,怎麽調配?誰幹什麽?怎麽開會?誰向誰匯報進展?出了問題,如何協調?太多員工參與的項目,很容易在“信息風暴”中,燉成了一鍋粥,熬成一碗漿糊,慘不忍睹。
什麽是“信息風暴”?
A和B,2個人溝通,需要建立幾條信息通道?1條就夠了:A-B。
3個人呢?兩兩溝通,A-B,B-C,C-A。3條。
4個人呢?6條。
10個人呢?45條。100個人呢?4950條。500人呢?12.5萬條。
王超告訴我,這個項目到最後,卷入了1000多名研發人員。
1000多人?那就是上百萬條信息通道,彼此相連。
一團亂麻。
這樣一個重大項目,可能有幾千、甚至幾萬條重要的信息。幾萬條信息,在百萬條可能的通道里,來回流轉,一定會出現丟失、重覆、沖突、擁堵等各種複雜問題。
這些“丟失、重覆、沖突、擁堵”,就是信息風暴。一旦發生信息風暴,別說27天,到明年春節是否能上線,都不一定。
所以,為了項目成功,必須從一開始,就防止信息風暴的出現。
怎麽防止?
如果,1000多人都在一個大群里討論呢?不行。太多人在一個群里討論呢,噪音遠遠會大於真正有用的信息,關鍵信息會被洪水淹沒。
那借助層級的組織架構呢?我反饋給我的老板,我的老板再反饋給他的老板們。老板們溝通完後,再層層向下傳遞。也不行。一條信息,在上下3-4層之間,來回傳輸,傳輸效率很慢,而且會失真。
那怎麽辦?
王超說:不能讓信息在組織架構里來回跑。一定要把“文檔”變為目的地。所有的溝通路徑,都指向“文檔”,這唯一的目的地。然後,文檔不動,組織架構圍著文檔跑。
什麽意思?
據了解,相關同學為沙發項目分門別類建立了詳細的文檔。這些文檔,包括準備期的研發安排,春晚當晚的活動劇本,幾次演練的流程,以及應急預案等等。
其中有一篇,叫:除夕活動劇本操作手冊。這是除夕當晚,研發團隊的工作流程。
我打開一看。文檔里很多條目。除夕這一晚,研發要仔細檢查的事項,操作的內容,什麽時候操作,誰負責,都列在這里。
比如這條:
春晚開始後,主持人口播發紅包前10分鐘,用戶中心的同學,需要再次檢查一下,帳號登錄有沒有問題。
這個確實很重要。那誰來檢查呢?這篇文檔里@了YL同學。
@,是飛書里一個很神奇的功能。不管你在哪里@了一位同學,在一個群里,在一篇文檔里,在一個表格里,或者一個思維導圖里,這位同學,就會在飛書的即時溝通(IM)里收到一條提醒:有人找你。確保消息不會錯過。
這位YL同學可能正在寫代碼。他在飛書里收到這條提醒後,一點這個提醒,就直接出現在了文檔里。
注意,這篇文檔沒有被“發給”YL。文檔沒動,是YL在動。他“來到”了這篇文檔。此時,可能有幾十個人,都在這篇文檔里,分別完成自己的工作。
過去的溝通,是人不動,文檔滿天飛。飛書的溝通,是文檔不動,人網上“飛”,飛向那篇文書。這也許就是起名“飛書”的原因吧。
幾十個人同時趴在一篇文檔上修改,文檔不會錯亂嗎?不會,每個人的修改,瞬間會體現在所有其他人的屏幕上。你的直觀感受,就是幾十個人的頭像,在文檔里來回移動,共創。
YL放下手中的工作,飛書文檔中,為“口播前預案”,寫了一個checklist(檢查清單)。然後在這個“除夕活動劇本操作手冊”里,@了一下這篇預案。
是的。不僅人,文檔也是被@的。除夕夜,具體負責人只要點進這個鏈接,就能看到檢查清單,然後一項項檢查了。
YL點擊“勾選框” ,標志自己完成了被@的任務。然後關掉文檔,繼續寫代碼去了。
用項目管理的語言,每一篇文檔,就是一個war room,一個作戰指揮室。這種基於文檔,或者說基於任務,而不是組織架構的項目管理機制,極大降低了信息風暴,提升了溝通效率。
在這個溝通機制中,每個員工都是一個特種兵,來之能戰,戰之能勝,勝之能散。
王超說,很快,工作就被分解,並被認領了。大家連個領任務的“發錦旗大會”都沒來得及開,已經開始打巷戰了。這種基於飛書文檔(+視頻溝通 +文字溝通)的作戰方式,讓人大開了眼界。
我開始相信,27天,是可能的。抖音的同學說,如果沒有飛書的這些能力,真不知道怎麽推動。可能根本無法推動。
然後呢?
3 比同步開會更有效的,異步協同
然後,各團隊就領了各自任務,分頭工作。
分頭工作,要不要協同呢?當然要。那怎麽協同,開會嗎?
也開。但是,我們同時使用了一種比開會更高效的方式:異步協同。
什麽是異步協同?
開會,是一種同步協同。所有人,同一時間,出現在同一地方。不管是在線下,還是在線上。一個人“說”的同一秒鐘,另一個人在“聽”。這種說和聽同時發生,發送和接收同步的協同,就是:同步協同。
雖然開會這種“同步協同”的方式很有效,但也有明顯的缺點:
第一,大家必須“同時”到場。但是,越大規模的會議,所有人“同時”都有空,能“同時”到場的可能性,就越小。
第二,你說的時候我必須聽。但是,信息的重要性,對不同人是不一樣的。很可能你說的東西,對一些人很有價值,但另一些人早已知道。
第三,會議時間有限,但必須產出結論。這樣,會議結論的質量未必高。而會後的好主意,可能就被忽略了,無人聆聽。
那怎麽辦?異步協同。
剛才不是說“文檔不動,人在網上飛”嗎?會議,也可以基於文檔,異步來開。
比如,文文負責的一項工作,叫做:黑天鵝清單。
什麽是黑天鵝清單?
不管你怎麽萬事俱備,總會有第一萬零一件,怎麽都沒想到的事會發生。而一旦發生,前面的一萬件事,就會毀於一旦。這就是黑天鵝事件。文文的工作,就是把黑天鵝事件列個清單,然後做好預案。
但是,哪些是黑天鵝事件呢?黑天鵝事件之所以叫黑天鵝事件,不就是難以被預測嗎?怎麽列清單呢?
自己絞盡腦汁?不行啊。一個人閉門找黑天鵝,一定是掛一漏萬。
開頭腦風暴會?也不行。1-2個小時能想到的,也是靈感所致,還是會漏。
怎麽辦?
文文在飛書上,創建了一個“黑天鵝清單”的文檔。把可能遇到的風險總綱列好,分為8個大類。然後,每個大類@了相關同事。而不是和他們說:開個會吧,下午4點行不行?
文文上午9點@了“容災預案”的負責人徐飛。徐飛立刻收到了飛鴿傳書。他太忙了,下午4點沒空。但是在上午12點到12:15,兩個會中間,他把自己能想到的黑天鵝事件,列在了文檔里。
文文上午9點提問,徐飛中午12點回答。這就是異步溝通。
第二天,徐飛起床後突然想到一點新的風險,立刻打開“黑天鵝事件”文檔,補充了進去。
一個“同步”開的會議,只能開1-2小時。而一個“異步”開的會議,可以開好幾天,充分使用大家突發的靈感,和碎片的時間。
最後,大家群策群力,這份“黑天鵝清單”,列了上百條。涉及的文檔,包括:春晚當天的流程圖、值班人員明細表,技術容災預案、宣傳的計劃節奏、甚至包括內部行政與保障支持的詳細方案,覆蓋了整體上千位項目成員。
春晚的前一天,這些文檔被打印成了厚厚的“飛行手冊”,放在春晚操作現場的桌上。
這時,你才會明白什麽叫:你必須非常努力,才能看起來毫不費力。
27天。
27天,很多公司連項目啟動會的日期,還沒有協調好呢。抖音團隊卻能協調1000多人,從無到有的完成了這麽大的一件事。你很難想象,在沒有數字協同工具的時代,如何完成。
可不止1000多人。王超說。
1000多人,僅僅是研發部門。最後加上產品部、市場部、法務部、運營部等一系列部門,我們也數不清多少人了。因為這種全公司的調動,都是用@的方式,而不是指定項目組,所以最後也沒有統計,到底多少人被“@”進了這個項目。
原來還有更多人。那沒有匯報關系的不同部門之間,怎麽協同呢?你@別人,別人聽你的嗎?
這時,就需要PMO(項目管理辦公室)的協調了。
4 你幾點,我幾點,每日對表
一共有哪些部門參與了?我問PMO的萬萬 。
萬萬說,不少。
比如我們PMO,就是項目總控組,把控項目方向,協同跨部門、及時決策和項目推進。比如春晚組,負責與央視的整體溝通。比如產品組,負責產品端內的各種活動玩法。比如研發組,比如宣發傳播組,比如數據分析,比如設計,比如安全保障,等等。
這麽多部門,相對獨立,你們項目總控組,怎麽把控,怎麽協同呢?
萬萬說:每日對表。
萬萬給我展示了一張表格。
看到這張表的時候,我是挺震撼的。
我是2002年,獲得的美國項目管理協會的PMP(項目管理專家)認證。也有近20年的項目管理經驗了。但我是第一次看到有人用“表格”,來管理項目進程。
為什麽要用“表格”,而不是用“專業”的項目管理工具呢?
因為協同效率。
萬萬給我介紹。你看,這個表格里,每一列就是一天,代表時間的進展。每一行就是一個部門,都有部門對口人被@。
又見神奇的@。
這些被@的對口人,負責和所有人“對表”。
什麽叫“對表”?
就是真的出發前,看看你的表幾點,我的表幾點。不能我是2點,你是2:15。我大吼一聲,你掩護我,我沖。我沖上去了,你的炮火15分鐘沒到。這就是對表。
那怎麽對表呢?
萬萬說,他們20幾個部門的接口人,每天早上對著這張表,開一個飛書會。每人1分鐘,講講重大進展。總共不超過30分鐘。比如,因為物料原因,宣傳要晚半天。比如,我們優化了算法,前端推送可以提前一天。
所有20幾個團隊的接口人,把手表調到同一時間,再回去和自己的團隊異步協同。
這就是對表。
就這樣,這塊表越調越準,越調越準。直到春晚當晚。
2月11日,春晚。岳雲鵬講著相聲,賈玲演著小品,張藝興唱跳著solo。
現代春節,沒有了鞭炮。主持人說:抖音紅包,開搶。瞬間,電視機前的觀眾們開始“劈里啪啦”地點手機。
這個“劈里啪啦”,就是現代春節的鞭炮。
這時,沙發工作組迅速對表,立刻對服務器負載做出調整。一切平穩,春晚的流量洪峰,沒有沖垮服務器。
1000多個研發,在群里瘋狂互相點讚。
我特別能理解這種心情。
1999年12月31日24點,跨世紀的那一秒鐘,我不在家。我在微軟上海辦公室。
當時,全世界的人都害怕,“千年蟲”會在跨世紀的這一秒鐘,擊垮所有電腦設施。飛機停飛了。ATM機停用了。工廠把時鐘調回了50年。大家都害怕。
微軟全球7000個工程師,做個幾個月的各種準備後,守在辦公室,等待著這一秒鐘的來臨。
什麽都沒有發生。
你能想象嗎?這什麽都沒發生的背後,發生了多少事情。
大家歡呼,迎接21世紀。
那一夜,隨著時區的切換,我迎接了6次21世紀。
最後的話
對了,我看著截圖,問抖音的同學,為什麽這個項目,叫“沙發項目”。
他說,哦,春節是Spring Festival,簡寫SF。就是“沙發”。科技公司有些自己的特殊習慣,比如給項目起神秘代號。於是,這個項目,就被稱作:沙發項目。
聽完“沙發項目”的故事,你有什麽感受?
我的感受,是震撼。
2020年,疫情改變了很多。疫情對全民進行了一場強制的在線購物,在線教育,在線辦公普及。
但是,在線,到底改變的是什麽?
是效率。
在線購物,提升了購物的效率。在線教育,提升了教育的效率。在線辦公,提升了辦公的效率。
你一旦感受過這種效率,就再也回不去了。
字節跳動,也許是中國用OKR最知名的公司了。他們用自己開發的飛書,27天完成難以想象的項目。這也許就是這個“在線”的時代,“理念效率+工具效率”的典型案例吧。
這27天,結束了。大家的新年,開始了。
我“在線”祝大家:牛年大吉。
劉潤 2021-03-02(原文出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