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幾個法國媽媽一起喝咖啡。
大家還沒坐穩呢,S 太太開始有聲有色地講,他先生法國出差回來,箱子丟了。
國際航班箱子丟了,常事。找到了送到家,也就算了。可是這一次丟了的那個箱子裏面,有一塊新買的卡地亞腕表。雖然是沒鑽,卡地亞家裏最便宜的那種,但是數字後面也有好幾個零。
這個急,這個氣,和航空公司這一頓理論,終於在十幾個小時後,箱子和表都完璧歸趙。
M 太太說:“你先生也忒大意了,這麼貴的東西放箱子裏托運。”
S 太太說:“箱子裏還有兩塊愛馬仕的絲巾和一個 LV 的包,都是幫中國同事帶的。”
那邊 T 太太搶答:“我家那個上次出差帶回來一箱子名牌包。唯一一個沒牌子的,是我的。我媽村子裏面的皮匠,照我原來那個斷了帶子的包重做的。”
一群在中國不用上班的全職法國太太,在上海市中心整棟老洋房的花園裏面,端著咖啡,唏噓一片。
羡慕嫉妒恨,太土豪了,這些中國人。
口水擦乾淨之後,S 太太想想不對,又說:“買卡地亞表的是我先生的助理,一個月工資八千不到。她先生也在我們公司,工資也就一萬多,還有一個六歲的孩子。你說,買卡地亞的錢哪里來的?”
T 太太趕快附和說:“對呀。看看上海滿街的名牌,再看看中國員工的工資,錢是自己印出來的麼?”
每次遇到中國疑難問題的時候,她們就會想到我。一齊扭頭看著我問:“ Lulu,你們中國人的錢哪里來的?”
長期和這群善於思考的太太們混,我的太極推手練得還不錯。我呷了一口咖啡,悠悠地說:“不就是一個包,一塊表嗎?與其問中國人為什麼有錢買,我想問,你們為什麼不買呢?”
這也是一個我一直想問的問題。
我認識很多法國女人,可是沒有哪個有名牌包。
在巴黎的時候,我住在 La Defense,是全法國最集中的大公司金融區,背著名牌包來上班的女人,少之又少。
就算是在國內,隨便找個外國人聚集的地方,我敢打賭,背著看得出牌子包的外國女人的比例和中國女人沒法比。
先生被公司派到中國,帶著上國際學校的孩子,還不用上班的全職法國太太們,我敢對天保證,不是錢的問題。
M 太太頭搖得跟撥浪鼓一樣,“名牌包那麼貴,我買不起。”
“貴? LV 就幾百歐元,香奈爾、迪奧也不過兩三千歐,就是愛馬仕的 birkin ,也不過一兩萬。國慶日、耶誕節、春節、清明節、復活節、五一節、端午節,你有一個別去旅遊,買個新款迪奧綽綽有餘呀。”
“那怎麼能比?買個包和全家去旅遊?” M 太太說。
T 太太又插話:“哎,可是 Jane.birkin 和愛馬仕有什麼關係?愛馬仕用她的名字出了一款包嗎?”
我捂著眼睛搖著頭說:“你確認你是法國人嗎?”
那邊 S 太太說:“不是我買不起一隻迪奧的包。問題是,如果我背了一隻迪奧的包,我怎麼能穿 Zara 的衣服?至少也要穿 Lavin 的連衣裙,配 Christian Louboutin 的紅底鞋,帶 Chaumet 的珠寶……”
T 太太接著說:“既然這樣,出門怎麼能坐別克商務?要 Citroën C6,司機要穿制服,外加鐵塔一樣的保鏢。”
M 太太也接話:“既然這樣,我怎麼能住在只有三間臥室的上海呢?我要住在巴黎六區石頭房子的頂樓,六個臥室,每間都用巴黎鐵塔做背景。”
“等等等,”我大喊,“我們不是在討論買一個包的問題嗎?”
“不是”,她們一起拼命地搖著頭,“有什麼比背著小香,去擠地鐵更讓人心酸的事情呢?”
我不同意,“東西可以一樣一樣的買。背著小香去擠公車,至少你已經有小香啊。”
她們一起搖頭說:“ Lulu,不是這樣的。我們不是買不起那一個包,我們是買不起和那個包等值的全套東西。我們也不想打腫臉,硬塞進那個不屬於我們的階級。”
這時候阿姨端出來新烤好的蘋果杏仁蛋撻。我們一人吃了一小塊。
她們回過神來,一起沖著我喊:“那你呢?你為什麼不買名牌包?”
一口蛋撻卡在喉嚨裏面,我囫圇著咽下去,喘了一口氣:“我?我也買不起。”
如果我背著小香、帶著卡地亞、圍著愛馬仕,那我肯定也不會在這裏喝咖啡。志同才能道合,道不同不相為謀。所以我和我的法國妞兒們,都不是熱衷名牌的女人。
我不買名牌包,還因為我是一貫粗心的人。萬一包髒了,劃傷了,或者乾脆丟了,背著反而等於背了個負擔。
如果我有一筆可以消遣的小錢,我會優先選擇全家去旅遊,添置家裏用得到的東西,讓阿姨每天多做幾個小時,給我騰出一些自己的時間。
好吧,就算女人要對自己好一點,要懂得犒勞自己。我會在我買熟了的牌子裏面,從上到下的煥然一新;或者去深潛,去滑雪,去跳傘,做一點一直想去但是一直沒有去的事情。
所以來來去去,我從來沒有省下一筆買名牌包的錢。
羅輯思維 2016-07-14/盧璐
和菜頭在一篇文章中勸說我——
別再穿運動褲了。
要穿窄腳褲。
我深知那是一個深不見底的坑——
穿上窄腳褲,就得穿休閒皮鞋。
然後就得系上褲腰帶。
然後你就會在乎這一切的品牌。
偶爾還會追求一下設計。
配飾似乎也要講究講究。
總有一天,突然覺得應該減肥。
收穫是,活得不湊合。
代價是,永遠很焦慮。
我的窄腳褲,只是通向那一系列焦慮的入口。正如一個女子的名牌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