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問一個問題,歷史上中國都城的變遷,背後的邏輯到底是啥?從長安到洛陽,從南京到北京,為什麼會走出了這麼個路線圖?尤其是最後明清兩代定都北京。現在我們已經很習慣北京是首都了,但是細想一下,這個位置做首都其實是有問題的。
首先,北京是在哪兒?那可是在長城邊上,長城是中原和草原的分界線,北京可就是邊塞。你看,在明朝的時候,只要長城一被突破,北京城就有被包圍的危險。為什麼一個大國要把都城放在這麼危險的位置?這是一個奇怪的地方。
再來算經濟賬,也不划算。明清時期,中國的經濟中心在長江中下游地區。要麼是「蘇湖熟,天下足」,要麼是「湖廣熟,天下足」,都在南方。要把南方的糧食調運到北京,是非常困難的。所以,明清兩代,運河的漕運非常重要,甚至為此還設立了一個封疆大吏的職位,就是「漕運總督」。
也就是說,帝國首都遠在千里之外,拿著一根吸管,就是運河,在長江中下游地區吸取資源。那它為什麼不幹脆省點事,乾脆定都在南京呢?距離資源中心近一點。這又是一個奇怪的地方。
元朝定都北京,這個好理解,離蒙古人的老家近嘛。但是明清兩代皇帝沿用了這個位置,就要問一個「為什麼」了。
《樞紐》這本書里說,要回答這個問題,就不能光看北京,必須從更大格局的角度來思考中國歷史的演變。什麼是大格局?
你看,一個國家的首都,一般都處在這個國家的重心位置。這個重心,不是說地圖那個幾何圖形的重心啊,而是這個國家的資源、人口、利益版圖的重心。比如,英國有龐大的海外利益,所以倫敦就處在國家版圖的邊緣,因為是出海口嘛。而法國是一個大陸國家,那巴黎就不在出海口。而且法國北部經濟比較發達,所以巴黎就在中線靠北的地方。
按照這個原理,再來看中國。選擇定都在哪裡,實際上折射了那個時代國家重心的變化,這就是大格局。
好,帶著這個視角,我們來看一下,中國都城位置的演化。
周、秦、漢、唐時代,中國的都城不是在長安就是在洛陽。以前,我們看長安和洛陽,總是從地理的角度去分析。比如,評價長安,我們總是說它位於關中,四面環山,易守難攻,在軍事上很有優勢。而洛陽呢,則是位於黃河下游,不僅水力資源豐富,而且四周土地平坦廣闊,在經濟上十分有優勢。
這兩座城市,一東一西,一個軍事,一個經濟。定都選長安還是選洛陽,好像就看當時的政府看重什麼?重軍事,就在長安,重經濟,就在洛陽,從周代到唐代,一直是這麼交替博弈的。這麼解釋當然很有道理,但這只是第一層邏輯。
再往深看一步,定都長安還是洛陽,還要看當時的主要政治矛盾。
一個政權建立,總是要靠軍功集團的,就是圍繞在開國君主身邊的那些老將和他們的家族。打天下嘛,為了激勵鬥志,總是各種封官許願,所以軍功集團總會在王朝初期形成一股強大的勢力。最典型的,就是隋唐的關隴貴族。這幫人的勢力一般都在關中,也就是長安附近。所以,周、秦、漢、唐一開始都會定都在長安。
但是王朝到了中期,經濟問題就比軍事問題要重要了。東邊的經濟中心地位就凸顯了,所以,都城就會往洛陽遷移。比如說,西漢到東漢,就體現了這一趨勢。
更深刻的一個原因是,一旦皇權鞏固了,皇帝就不願意處在軍功集團的包圍之下了。他要選拔民間的人才,便於控制嘛。那民間人才在哪裡?一般都在東邊。東邊的中原才是經濟中心,富家大戶的子弟是官員的預備隊嘛。
最典型的就是隋煬帝和武則天。他們當了皇帝之後,就立即放棄了關中本位,遷都洛陽,而且要發展科舉。你看,把遷都洛陽和發展科舉連到一起看,它的意義就明顯了,就是要擺脫關隴貴族,培養自己的人才班底嘛。
所以你看,一直到唐代,中國地緣政治格局的矛盾,都是東西矛盾。所以,都城在長安和洛陽之間移動。
但是這個情況到了宋代的時候就發生了徹底的變化。
因為印刷術的普及,平民子弟很容易就能讀書了,知識大傳播開始了。皇帝在民間選拔官員的可能性大增,軍功集團對於皇權的制約作用就小了。宋、明、清三代都是文官政府,大多數大臣都是科舉出身的文官。武將是很難進入中央決策系統的,政權和軍功集團的矛盾就沒有了。
還有一點,豪族社會也結束了,中國進入了《樞紐》這本書講的「古代平民社會」的狀態。
所以,王朝就可以放心地定都中原,甚至放棄了洛陽,跑到距離大運河更近的開封。這個定都位置的演化,其實是主要政治矛盾演化的結果。
但是明清兩朝,中國的重心又發生了遷移。或者更準確地說,中國的格局變得更大了。這個時候,中國已經從中原為主的王朝,演化成了一個多元文明體系,我們來簡單的理解一下這個體系。
按照施展《樞紐》這本書的描述,到清代時候的中國,疆土的每個部分,都在扮演這個體系中的某個不可替代的角色。西藏雪域高原出產的藏傳佛教,影響力不僅在西藏,而且用精神控制了蒙古。
為啥要控制蒙古呢?蒙古草原的軍事力量,是朝廷控制中原的支柱。而中原和南方為整個帝國體系提供財政資源。而新疆是帝國重要的戰略緩衝地帶。幾個地域環環相扣,互為支撐,構成了一個文明體系。
這個時候選擇都城,你說選擇在哪兒?當然就是北京。
北京距離滿洲的龍興之地東北很近。距離草原也很近,清代的皇帝可以在距離北京不遠的避暑山莊接見蒙古的王爺們。西藏來的活佛喇嘛經常住在五台山,進北京見皇帝也很容易。因為有運河嘛,江南的資源也方便調運到北京。
所以,北京的位置就變了,站在中原的角度看,北京是邊塞,但是站在這個大的體系來看,北京恰恰是樞紐。那當然應該定都北京。
你看,為什麼定都北京,這本來是一個小問題,但是站在歷史大格局上看,是不是茅塞頓開?這就是《樞紐》這本書的魅力所在。這樣的話題遍及整本書。
羅輯思維 2018-04/策劃人:段文強